花非花随口问起他怎么学会搭帐篷,就此扯开。江留醉谈兴甚浓,从六岁上说起,滔滔不绝,花非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篝火的噼啪声渐弱,暖暖的光时涨时消,焰心安详卷起,又舒展。夜已深。两人都无睡意。说着说着,话题一时尽了,沉默如夜色包围,静谧中却不觉寂寞寒冷。一阵风来,吹得篝火飘摇,帐篷毕毕剥剥作响。他忽然警醒,添了几根树枝,问:“冷不冷?”
风声中这句话如歌吟,听起来伴着踏踏的乐声。
花非花摇头,江留醉从包裹里取出一件披风,替她盖上。花非花笑道:“我知冷暖。”心头一颤。江留醉忽然问:“如果你不是出身花家,还会想学医么?”
“会。生为医者,经历最多就是生死,有什么勘不破想不透的,都该了悟。”花非花低头,“我辈俗人,怕的便是生死,能看透彻这一点,活得也有滋味些。”
“人皆畏死,又何尝会怕生?”江留醉奇道。他是乐天派,每觉活着有说不出的畅快,哪里舍得去死。
花非花眼中忽然有难以捉摸的忧伤,迅速撇了头去拨弄篝火,道:“其实生难死易。譬如医人。有人在手中自死转生,由病而康,医者如上苍,竟可活物赋生,这种喜悦欣慰自不必多言。可也有无力回天时,眼看如花红颜、慷慨壮年转瞬黄泉,那一番悔恨痛惜,恨不能以身相替……”她的话突然说不下去。
江留醉想到她疯癫的继父,心情本来一黯,但见她神情肃然,所言如歌行板,随唇间丽音起伏,已明白她心底所想。
“非花,我……”他有一腔的话就要吐露,花非花缩了缩脖子,忽道:“夜凉如水,说得不假。早些安置,明日就能找到胭脂了。”转身返进自己的帐中,不再有谈笑的意思。
这一步竟走不过去。
他走得近了,她反想推开,而那若即若离最是他无法忍受。江留醉眼睁睁地瞧着花非花没进帐篷里,像一朵转瞬即逝的云。花开花谢自有时,他的心情一下转淡,低头想,人心是最难解的谜,走近一个人竟比什么功夫都难练。
江留醉摇摇头,他无法求解,他连自己也看不透,更不用说看破他人。迷迷糊糊活了十八年,或许,这是他快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