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经过了百余年变迁,先是抗战时的日军蹂躏,后有“文革”期间的动荡,那些有钱人家的后代多数外逃,留在了海外,没有迁走的人家多半也衰败了。别致堂皇的洋楼别墅人去楼空,解放后的新工业进程又带来了大量的新居民,方灯的爷爷辈据说就是那个时候移居岛上的。他们以社会主义新主人的身份住进了过去普通人只能仰望的亭台楼榭,那些花园、回廊、小楼、大院被分割成无数个逼仄的小房间,飘香的白玉兰树和森森古榕之间飘荡着晾晒的内衣裤,遥远而朦胧的精致富贵被热闹俗辣取代,只有巷子里时常被偷了配件的铜质街灯和斑驳蒙尘的大理石雕花扶栏仍固执地诉说那段过去。
方灯从来都和精美奢侈无缘。她能感觉得到,岛上每一个荒废院子的角落,每一块残破青砖缝隙中溢出来的旧日风光,都是和她的生活大大不同的,但却又很难去细细想象究竟不同在何处。可是即便她只有十来岁,也隐约知道,哪怕瓜荫洲的盛景不可能再复返,逝去的繁华就好似凋落的文明,也总有那么一种难以言喻的诱人气息,远胜过原始的贫瘠和荒芜。况且这里还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恩赐,满岛的绿荫,湿润的海风,姑姑和爸爸衷爱的偏甜家乡口味。她想不通他们当初怎么舍得离开?
正赶上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一周都没有停过。方灯从学校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说不定自己过去对于瓜荫洲总是水汽氤氲的想象,不是因为姑姑提起往事时嘴里吐出的烟雾,也不是她沉默下来时藏在木然面孔后的忧愁,而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个难见天日的地方,不是雨就是雾,让人骨头里都阴郁了起来。
到了巷子中段的一处民房,她收了伞,钻进黑且窄的过道。门口杂货店老板的声音和过道里扑鼻的尿臊味一样阴魂不散。
“方家小妹,不叫我上去和你们家‘血脓’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