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但是我所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我想问的是,您在这些年来所创造的这一切,都是和您的独特个性分不开的,我们知道您是有名的铁腕人物。”说到这里,这个小个子笑了一下:“但是,谁又能够保证,您的继任者也是和您一样的一个人呢,如果他是一个极其平庸的人,或者甚至是一个贪官,只把您所创造的这一切作为他自己向上爬或者搞腐败的一个条件,您是不是会觉得很心疼啊?”
“这个……”
“像您这样一个人物,仅仅因为年龄关系就退下来,却不能够进一步提拔重用,上一个更大的台阶,您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冤啊?”
“这个……”
“还有,您现在可不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您的继任者会是谁,听说你们的市长刚出了车祸,倒下了,那么是不是您身边这两位副书记当中的某一位呢?”
门力生再一次感到有点儿发愣,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如果,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如果!还有他身边的这两位副手,柳成荫矮矮的胖胖的,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光秃的大脑门在闪亮的灯光下像抹了一层油。金鑫瘦瘦的高高的,戴一副锃亮的金丝眼镜,在那闪闪发光的镜片后空空洞洞什么也看不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做声,一双双目光像有热度似的紧紧包围着他……门力生感到额头上冒汗了,好半天才又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你提得好,也的确是我们都很关心的一个问题。但是我相信,有人民的支持,有省委的关心,领导们一定会把这个问题处理好的,作为下级,我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就可以了。”
说完这一番话,也不等这个小个子再说什么,门力生就立刻走进人群,大步流星向大厅外面去了。
四
这几天,金山派出所所长王霞实在太累了,今天更是一直忙乎到后半夜,才身心疲惫地赶回了家。
金山在雁云城区的东边,过去不叫区也不叫金山,只是雁云一十三县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而且在这十三个县中,这个县没有煤也没有铁,搞商业远离城区,搞农业土地贫瘠,发展的速度最慢,在市里面的地位就更谈不上了。也就是在门力生主政的这几年间,金山突然找到了钛矿这样一种全国都很陌生很稀缺的宝贝疙瘩,哗啦一下上了十几个矿,财政收入一年翻一番,驴打滚似的噌噌噌地往上长,在雁云的地位很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不仅撤县设区,而且因山取名,改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响响亮亮的名字……只是区政府还建在原来县城的老地方,离金山镇这个全区乃至于全雁云都很重要的新兴重地足有好几十里的路程。
王霞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蹑手蹑脚进了屋,就见老公陈见秋怀抱一个大枕头,呼呼地睡得正香。陈见秋本来就不高,蜷曲着身子躺下,就显得更像个孩子了,再看看自己那一副丰乳肥臀的样子,王霞自个儿都有点儿困惑起来,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和这么个小男人在一个屋里生活的……她把丈夫卧室的门轻轻掩上,悄悄进了书房,把那个一向秘不示人的铁皮柜打开了。
那里面一封一封的全是信,信的内容闭着眼睛她也清清楚楚,那是这么多年来她惟一的精神支柱和生命啊……看着信封上那一行行或清秀或稚拙的字迹,摸摸那许多已经变色发暗的纸张,她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熨帖感,一天来的劳累和烦恼也就立刻消散了许多……忽然有一点儿声响,大概是陈见秋翻了一个身,王霞连忙合上柜子,三把两下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了下来。
但是不知怎么睡意全消了,一时间竟怎么也睡不着。
自从金山建起了这十几个矿,她这个小小的派出所长便一天到晚忙得四脚朝天,要不是明儿礼拜天,加上好久都没见老公的面了,她是连家也难得回一次的。当然,像他们这样的家,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家的概念了。老公在金山区当副书记,儿子在外地打工,女儿在上大学,家里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平时回了家里也一样是清锅冷灶,反而还不如和那些年轻干
警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来得痛快呢。
不知道是不是一有了钱,就必然要滋生各种各样的丑恶,反正这些年来一向平平静静的金山就像是臭水塘里扔进了一颗大炸弹,各种残渣余孽全浮到水面上来了。什么吸毒的卖淫的倒贩假烟假酒假钱假证以至于妇女儿童什么的都有,打架斗殴那就更是家常便饭,几乎三五天就要发生一起的……像今儿——不对,已经是昨儿了——那个叫杨涛的,在本地就是很出名的一个刺头儿,王霞甚至怀疑他是一个黑社会组织的大头目。但是,这个人年龄不大,处世办事却相当老到,所以始终也没有抓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要不,还能让他一直在这个地方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正因为这样,夜里一听到有人打电话举报,王霞就立刻带着人亲自赶去了。只可惜他们迟了一点点,没有抓他一个现行。
等到了派出所,听着几个干警在滞留室里审讯一句,杨涛就口气硬硬地反驳一句,王霞便有点儿后悔起来。人是抓回来了,滞留时间只有十二小时,如果超过一分钟她可就违法了。当然,如果再强硬一点,有意地找他一个茬口,凭着她这么个在金山的特殊身份,把这小子关他个一十五天也不是做不到。但是,那样的后遗症姑且不说,即使做到了,什么麻烦也没有,到时候放出来还不是一样,只怕到那时这小子会比过去更嚣张十倍:怎么样,公安局也不就是这样,老子还不是一样屁事没有就出来了,别看他们平时吆五喝六咋咋呼呼的,到时候真连一根毫毛也不敢动老子的……这样一来,对社会对他自己,可就真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了,这种事情她见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