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白兔记》剧本(古典南戏)
改编:顾颂恩(根据南戏《刘知远》改编)
人物:李三娘、刘知远、刘承佑、岳氏、窦老、张丑奴、李洪信、肖望、春香、丫环、军士若干
序幕
【乱云滚滚。
【一队妇女推动沉重的石磨,行进在艰难的人生之旅。
【幕后合唱:岁月悠悠,风烟滚滚,人推石磨磨推人。糠秕纷纷随风去,留得真情化星辰。
【暗转。
一、别夫
【五代十国,战乱岁月。
【日落暮云飞,李三娘家门前,玉桂树下。
【李三娘缝衣盼郎归。
李三娘:(唱)日落西山暮云飞,庭前盼郎数归期。他出外牧马半月多,为什么,不见刘郎回故里。
【一声马鞭,群马嘶鸣。
刘知远:(风尘仆仆上)三娘!
李三娘:刘郎!你回来了!看你累成这个样子,快歇歇!(替刘知远掸灰端水)这是刚缝好的新衣,试试看。出去了这么多天,路上可好?
刘知远:唉!真是一言难尽。到处兵荒马乱,盗贼蜂起,客店关门,一路风餐露宿,已经饿了三天了。
【内声:"三小姐,用饭啦!"
李三娘:刘郎,快去用饭吧!
【春香拎食盒上。
春 香:慢!姑爷就在这里吃。
李三娘:(一顿)刘郎,我们就在这里吃。(揭开食盒一看)怎么?你姑爷出外放马,这般辛劳,就这一罐黄糙米饭?
春 香:夫人说,坐吃山空,请姑爷将就点吃吧。今天府上请客,请三小姐花厅用膳。
李三娘:我也在这里吃。
春 香:那……,我可是请过你了。(欲下)
刘知远:慢!请你转告夫人,我在这里放马贩马,未曾白吃过李家一口饭,做人不要太势利!
春 香:这话我可不敢讲,我是夫人的陪房丫头,夫人娘家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嫁到李家已经是从米箩跳进了糠箩。不要说姑爷,就是相公见了夫人,也要笑脸相迎,低头三分。嘿嘿,所以照我说呀,不是夫人太势利,是你三小姐太晦气!
李三娘:怎么?
春 香:(压低声)你也算一个富家千金,嫁了这么个穷姑爷,从沙陀国流浪来的马贩子,谁知道他的底细……
刘知远:(忍无可忍,猛拍桌)……
【春香一吓,转而嗤之以鼻。
春 香:哼,有什么了不起,有种去对夫人拍桌子。真是贱骨头,讨饭坯……(嘀咕下)
刘知远:你--(唱)怒发冲冠……忍住气,不忘记,岳丈生前有大义。忆当初,沙陀战乱别故里,遇岳丈,降伏烈马认知己。蒙青睐,入赘为婿你家来,好三娘,不嫌贫穷不相弃。谁知道,岳父亡故人情变,虎落平阳被犬欺。牧马为奴尚可忍,冷言恶语刺心底。英雄末路怨火起--(腰带上解下酒葫芦)仰天喝个醉如泥!(猛喝)
李三娘:(急阻)刘郎……(唱)鸿鹄莫叹屋檐低,一飞冲天有时机。新婚夜,你送我一枚白玉兔,说道是,蟾宫折桂总有期。看门前,你栽下一对玉桂树,冬尽春来展生机。根相连,枝相依,患难相伴,犹似我与你。劝刘郎,放宽心,莫悲凄,含羞向郎报大喜……
刘知远:喜从何来?
【李三娘含羞耳语。
刘知远:(惊喜)啊!你有孩子了?
李三娘:不,是我们有孩子了。
刘知远:对对,我们有孩子了!三娘你坐好,你先吃饭。
李三娘:不,你饿了,你先吃。
刘知远:你要紧,你先吃。
【春香担空水桶匆匆上。
春 香:姑爷,夫人叫你马上去挑水。
李三派(气愤)他饭还没有吃呢!
春 香:厨房里水都没有了,这么多碗筷酒杯要洗,他不去挑,谁挑?
李三娘:……你为什么不去?
【春香丢下扁担,扭头离去。三娘拾起扁担。
刘知远:三娘,还是我来。(担水桶下)
【窦老急匆匆上。
窦 老:(满脸惊慌)三小姐!
李三娘:窦老,出了什么事?
窦 老:不好了!边关守将派人张贴画形通缉令,要捉拿姑爷!
李三娘:(惊)为什么?
窦 老:说他是沙陀国派来的奸细。
李三娘:这话从何说起?他父母战乱身亡,他从沙陀逃难到此,怎成了"奸细"?我要与他们辩个明白!
窦 老:三小姐!如今兵荒马乱,边关守将扯旗为王,见风是雨,杀人如麻,你纵有千口百嘴也说不清楚。有人刚从城里回村说,一队兵马正向李家村奔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叫他抄小路出逃!
李三娘:窦大伯……待我再取些碎银给他带上。(急回绣房)
【李洪信、张丑奴急上。
李洪信:知远人呢?
春 香:挑水去了。
李洪信:窦老,你们赶紧出去,叫他不要回来,赶快离开这里。
窦 老:三小姐她……
张丑奴:什么三小姐、四小姐,等官府追查到家里来,害得李家鸡犬不宁!春香,快与他一起去,无论如何,叫姑爷不要进门!
【二人欲下,刘知远担水迎面上。
李洪信:啊呀,知远啊知远,你一个马贩子,想不到还是沙陀国派来的奸细,如今官府要追查到我家来了!
刘知远:(莫名其妙)兄长,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
张丑奴:(打断)从今以后,我们李家没有你这个上门女婿!你不要进门,快给我走!
刘知远:三娘她……
张丑奴:三娘与你无干!
刘知远:不!(欲冲进内室)
李洪信:(急阻)知远!你也要为我妹妹想想,她嫁给你这个穷汉,巳经够委屈了,还要她受你牵连,你天良何在啊!
张丑奴:跟他罗索什么。不走也好,绑起来送官究办!
李洪信:好了好了,窦老,(送上桌上衣衫)快送他绕小路出走!
张丑奴:春香,催他们走!
春 香:快走!
窦 老:姑爷……
【春香催促,刘知远转身急下,窦老急随下。
【李三娘携小包急上。
李三娘:窦老,快把这些交刘郎带去!
张丑奴:(冷冷地)刘知远,他已经走了!
李三娘:你们……我追他去!
张丑奴:不要追了!他与你已经毫不相干了!
李三娘:他是我丈夫!
张丑奴:这是以前的事。
李三娘:嫂嫂,父亲尸骨未寒,你们怎能擅作主张,下此毒手!
张丑奴:毒手?!(怒)你说我下毒手?你……
李洪信:好了!嫂嫂这是为你好,也为我们李家好,你嫁给这种人有什么好处,来路不清,去路不明,家无片瓦,身无分文……
张丑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兵荒马乱,坐吃山空!春香,去把磨房里的老妈子打发回家!
春 香:噢!(下)
李洪信:哎,那磨房……
张丑奴:从今以后,担水推磨的生活,请我家三小姐去做!(甩扁担)
李洪信:哎哎,娘子,三妹从小读书绣花,从来没有……
张五奴:做牛耕田,做狗看门,做鸡报晨,做女人就要挑水磨麦,洗衣烧饭!
李洪信(急)娘子,三妹是李家小姐,同胞阿妹啊!
张丑奴:同胞阿妹也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李洪信:你……
李三娘:兄长……(含泪拾起扁担)三娘这就去挑水推磨!(欲下,一阵恶心,蹒跚下)
李洪信:啊!看样子,她已经有身孕了,你怎能……(欲下)
张丑奴:回来!有了孩子更加麻烦!如今辞掉一个老妈子,一年至少好省下……(偕李洪信低声商量下)
【灯暗。
二、产子
【雷雨之夜。
【幽暗磨房。
【闪电照亮李三娘推磨的身影。
【狂风吹开房门,吹灭油灯。
【李三娘跌跌撞撞上前关门,关不住,被一声霹雳震倒在地。
李三娘:(唱)雷声隆隆震我心,心随磨转泪雨淋。十月怀胎将临盆,怎挨石磨重千斤。(突然腹痛)啊哟……腹中疼痛心耽惊。莫非孩儿要降生?道道闪电惊我魂。(呼叫兄嫂、窦大伯)
【窦老披麻布,戴竹笠,闻声冒雨急上。
窦 老:三小姐,三小姐!
李三娘:窦大伯,我腹中疼痛,只怕就要……快……快叫人……
窦 老:啊!啊呀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三小姐,你不要惊慌,我这就去叫相公、夫人下来。妹妹生产,丈夫又不在,他们焉能不管,焉能不管啊……(急下)
李三娘:哎哟……哥哥,嫂嫂,……哎哟……(倒在磨盘旁)
【窦老引张丑奴、李洪信撑伞悠然而来。
窦 老:相公,夫人,快点走啊!
张丑奴:奔丧去啊!(唱)她不是,皇后娘娘产龙子,我不是,阎王判官定生死。早劝她,燕雀高飞觅新枝,谁知她,苦守磨房傻又痴。今日她,自作自受自得知,不用你,费神费力费心思!哎哟!(一声惊雷,心一慌,脚下打滑,摔倒)
李洪信:(急扶)哎哟,娘子当心!
张丑奴:(怒对窦老)都是你!催我快点快点,狗拖耗子,多管闲事!
窦 老:相公……
张丑奴:看见你就惹气,今晚卷铺盖立即回家!这里用不着你了!
窦 老:这……
李洪信:夫人说得对!快给我回去!女人生小人,你一个孤老头子凑啥热闹!走!
【窦老无奈欲下,不放心,暗避玉桂树后。
李洪信:(转身满脸堆笑)娘子请!
张丑奴:(厉声)你也给我回去!阿妹生小人,你也凑啥热闹!产房血光冲天,不准进去!
李洪信:是是。
【张丑奴进磨房关上门,一片漆黑,到处摸油灯,忽闻李三娘呻吟声,一阵哆嗦。
李三娘:(唱)眼昏暗我只怕黄泉路近,不,我不能死!为知远,为孩儿,我要苦熬苦撑!
【婴儿一声啼哭。
李三娘:儿啊……啊呀脐带未断……兄长,嫂嫂……
【窦老急着奔来,被李洪信挡住,令他远离。窦老无奈仍避在暗处干着急。
【张丑奴摸黑点亮油灯。
李三娘:嫂嫂……求你借我一把花剪,剪断脐带……
张丑奴:剪刀?旧的用坏了,新的还没有买!
李三娘:你……
张丑奴:我怎么?
李三娘:我与哥哥是同胞兄妹,我们是同胞兄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昏迷)
张丑奴:哼!谁教你嘴硬,痛死你活该!
【雷声隆隆,张丑奴一阵莫名恐惧,躲到门外。
【一声霹雳,李三娘惊醒。
李三娘:(唱)人已去,情已绝,话似冰,心如铁,看娇儿,哭声咽,气难接,命如游丝我心似刀切!求天哭地都无用啊,(白)我……我只有用嘴咬,用嘴咬,用嘴咬……咬断脐带--我心碎肠裂!
【三娘咬断脐带,昏死过去;孩儿大哭。
【张丑奴一惊,几乎跌进磨房门。窦老闻哭声也暗暗上前。
张丑奴:(抱起婴儿一看)啊!(向外)喂,过来!是个男孩。
【张丑奴夫妇看婴儿,窦老隐在一旁。
李洪信:嘻嘻,男孩顶好,我俩没有孩子,带回去正好给我传宗接代!
张丑奴:你不要白日做梦!公公遗嘱写得清清楚楚。三娘若生下儿子,一份家产要对半分!
李洪信:呀!多亏娘子提醒。家产对分这还了得!
张丑奴:(看一眼昏死中的李三娘,紧抱起孩儿出门)喂,我看这样……(耳语)
李洪信:啊?!这……(张丑奴推李洪信抱小孩下)
【窦老暗中尾随下。
【婴儿啼哭,三娘惊醒。
李三娘:娇儿……(不见婴儿,四处寻找)娇儿……娇儿……啊!(唱)霎那间,不见娇儿心急如焚,莫非我成了地府游魂……不!眼只见,磨房满地血流红,咬脐产子记得真。莫不是,路人抱我娇儿去,莫不是,野兽伤我娇儿命。
(合唱)越思越惊,心乱神昏,只看见,屋转、房倾、天塌、地崩!娇儿在哪里?娇儿在哪里?娇儿在哪里呀!
(幕后独唱)风雨雷电去找寻!
李三娘:(唱)雷雨啊,你停一停呀停一停,我听不清娇儿啼哭声!闪电啊,你照一照呀亮一亮,让我看清娇儿身。苍天啊,苦命三娘有何罪啊?为什么,夺我娇儿断我根!
【李三娘失声痛哭。
窦 老:(喊上)三小姐,三小姐!
李三娘:大伯……我的孩子……
窦 老:(轻声)孩子在这里。
李三娘:啊!这是我的孩子,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浑身是水?
窦 老:三小姐,(急拉三娘到一边)你兄嫂心狠手辣,只为独吞家产,趁你昏迷之中,将这孩子抱出磨房,扔进鱼塘!
李三娘:啊!
窦 老:我暗里跟踪,在鱼塘之中救起这苦命的孩子。
李三娘:大伯!(跪地)是你救了我们母子两条性命。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兄嫂既有此心,(又急又慌)孩儿……性命难保。大伯,这……这可如何是好?
窦 老:三小姐,为今之计,只有将孩子……远送知远姑爷……方能保得小儿平安。
李三娘:不知刘郎现在何方?
窦 老:听说他去往彬州投军。
李三娘:这彬州么……(心一坚)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千里寻夫--(一个踉跄摔倒,拼命地爬起,走几步又摔倒)
窦 老:三小姐,你产后虚弱,焉能远行?
李三派(无奈哭泣)大伯……
窦 老:(唱)好人受难众人帮,千里送子我承当!我沿路乞讨求乳奶,山高不能把路挡。小姐啊,苦笋总有出头日,你要咬紧牙关度时光。待等秋来桂子黄,我一定,回报喜讯到李庄!
李三娘:(唱)谢大伯,仗义情深救我儿,撕罗裙,含泪血写咬脐郎。玉兔为凭挂在儿身上,盼来朝,夫妻相会见天光。(叩拜)
窦 老:(急扶)三小姐……(抱过孩儿)
李三娘:窦大伯,让我喂他一口奶吧!(喂奶)
窦 老:三小姐……(接过孩儿转身急下,消失在雷雨中)
李三娘:大伯……娇儿……
【灯渐暗。
三、逼嫁
【中秋皓月照磨房。
【心虚胆怯的张丑奴、李洪信夫妇上。
张丑奴:(念)中秋明月昭昭,
李洪信:(念)阵阵冷汗似浇。
张丑奴:(念)那天鱼塘溺子,
李洪信:(念)犯下命案一条。
张丑奴:(念)近日彬州来人,
李洪信:(念)被我一言回报。
张丑奴:(念)说她改嫁出走,
李洪信:(念)免得横生波涛。
张丑奴:(念)正巧有人提亲,
李洪信:(念)快送三娘上轿。
【两人推门进,月影斑驳,气氛阴森。
二人:三妹!三妹!啊,人呢?
张丑奴:(一个激零)会不会寻死去了!
李洪信:(吓得腿发软)啊!
张丑奴:快……快去找她回来!
李洪信:对,快……快去找她回来。
【两人都不动。
张丑奴:快去啊!
李洪信:我……(点油灯,刚开门一声乌鸦啼,牙齿打架)三妹……三妹……(下)
【张丑奴趁机打开宝盒,将大把珠宝往自己怀里塞。
【李洪信偕李三娘提扁担上。
李洪信:娘子,三妹回来了!
张丑奴:(冷不防一吓)啊!(见三娘)啊呀,天这么黑了,你还在挑水。快进来歇一歇,歇一歇。
【李三娘默然进门。
张丑奴:今天是中秋佳节,有桩要紧事体要和三妹商量呢!妹妹啊!(唱)亲不亲,一家人,团圆夜,谈谈心,你可知,彬州城里广传闻,说知远,升官发财另配婚。
李洪信:(唱)难怪他一去无回音,原来是个见异思迁负心人。
张丑奴:妹妹不要急!(唱)世上男人多多少,有一个,珠宝客商赵官人。前年丧偶盼续弦,送来聘礼金和银。(从包袱里出示件件聘礼)你看那,一柄翡翠玉如意,两副手镯十成金。三枚金钗凤点头,四季衣衫绣罗裙。只要妹妹金口开,花轿接你嫁财神。
李洪信(唱)妹妹啊,嫂嫂待你是真心,莫为知远太痴情。恭喜妹妹时运转,阿哥敬你酒一樽。
张丑奴:三妹,喝了这杯喜酒,哥哥嫂嫂立即送你拜堂成亲!
李三娘:啊!
李洪信:一顶花轿已停在门前--
张丑奴:玉桂树下!
李三娘:(心一震)这玉桂树--
张五奴:对!是玉桂树!
李三娘:我要在玉桂树下等刘郎归来!
张丑奴:(一顿)要是他三年不回来呢?
李三娘:我等他三年。
张丑奴:五年不回来呢?
李三娘:等他五年。
张丑奴:十年不回来呢?
李三娘:我等他十年!
张丑奴:你……你等得起,我们可供不起!
李三娘:三娘担水推磨,何用你们供养!
张丑奴:你……
李洪信:好了!长兄为父……
张丑奴:长嫂为母……
李洪信:这桩婚事就这样定了!
张立奴: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李三娘:你们……你们若要将我逼,一口鱼塘两条命!(欲冲下)
李洪信(急阻)什么鱼塘不鱼塘,你要说清楚……
李三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都给我出去!(将各种聘礼扔出门)出去!
【张丑奴、李洪信跌出门外。
【李三娘闩上门。
李洪信:(紧张地)娘子,看样子,她已经知道这孩子……(被张丑奴急阻)
春 香:相公,夫人,赵大官人派人来问,新娘何时上轿?
张丑奴:还有什么新娘……(语无伦次,歇斯底里地)春香,你……你去拿把剪刀,再拿……拿把铁锁,剪掉她的头发,脱掉她的绣鞋,锁上磨房门!令她……令她白天汲水,晚上磨麦,一天三斗,半两不能少!你不出嫁,就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洪信:对!你要日日夜夜锁住她,盯住她,管住她!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张丑奴:春香,走!
【三人下。
【李三娘拉门,发现被缚住。
李三娘:(唱)人说道,千斤石磨最无情,铁铸磨芯冷如冰。谁知道,石做的磨盘磨麦面,肉做的磨盘磨人心。狠心的兄嫂将我磨,磨不死的三娘,千磨万劫等夫君。等夫君,望星星,怎能忘,新婚之夜月照星,风云乍变人去远,泪眼遥望月和星,望星星,思夫君,咬脐可曾到军营,你在彬州可安好。何时归来月伴星。朗朗秋月明如镜,照我三娘一颗心。我朝朝暮暮将你盼,年年岁岁将你等。直等到,磨杠断,磨房倾。直等到,青丝变白发,泪滴磨穿心。直等到,玉桂树下筑新坟,魂飞千里寻夫君。
(合唱)人推磨磨推人磨尽青春,磨不灭十六载日月星辰……
(灯暗)
四、见子
【十六年后。李家村附近围场。
【大雪飘飘。
刘承佑:(内唱)奉懿旨承父命快马追风--
【年轻跟班肖望和众军士弯弓策马引少年将军刘承佑飞马上。
刘承佑:(唱)旌旗奋战马嘶雪满雕弓。我父帅刘知远接旨颁令,命小将猎射那白兔皂凤。催军马驰雪野似玉龙腾空,雁声鸣开宝弓箭贯长虹。
众 人:(喝彩)射中了!
肖 望:快去取来!
【一军士急找雁下。
刘承佑:肖望!这是什么地方?
肖 望:回禀将军,这骏马跑得飞快,这里已近元帅家乡沛县李家村了!
刘承佑:噢!前面就是父帅的家乡李家村。众军土听令!策马不踩庄稼地,沿途不得扰村民。
众 人:是。
肖 望:啊,将军你看,前面一群白兔奔逃!
刘承佑:追!
【众策马下。
【一军士手拎中箭雁儿,呼喊小将军急追下。
【转景:李家村磨房边,八角井台。
【李三娘蓬头跣足,井台汲水,十六年岁月磨难,已两鬓添霜,神情恍惚,似风中残叶。
李三娘:(唱)日担水夜挨磨一十六年!水似泪泪涌泉泪深水浅,十六年,玉桂树老叶飘零,我岁月煎熬白发添。十六年,十指连心思娇儿,强延残喘到今天。昨夜晚,梦见白兔从天降,它口叫娘亲泪涟涟。我抱在怀里心似割,好似那,娇儿回到娘身边。曾记得,玉兔挂在儿胸前,莫非它,化作白兔与娘亲,梦中相见……
【马蹄声响。
(梦幻地,马蹄声)……知远,咬脐……(惊醒)噢,原来是官家围猎……(忽见雪地血迹)血……(发现)啊!果真是白兔……(用衣裙裹住抱起)啊呀,它中箭了……(拔箭,紧抱怀里)
【肖望上。
肖 望:(念)白兔中了箭。跟踪到村前。
【肖望四处寻找:"喂,有谁拣到白兔,交还我家将军!"
【李三娘闻声欲躲避。
肖 望:(发现)喂,贫妇,是你拾到中箭的白兔,快把它交还我家将军。
李三娘:这幼兔中了利箭,十分可怜……
肖 望:告诉你,我家将军奉了娘娘懿旨,猎射乌鸡白兔。刚才千辛万苦射得一只兔儿,正要带回复旨……
李三娘:娘娘懿旨与奴家何干?
肖 望:啊!你这贫妇好不讲理!(欲夺兔)
【军士引刘承佑暗上。
刘承佑:肖望!
肖 望:将军,她违抗娘娘懿旨,不肯交还白兔!(欲夺)
刘承佑:(制止)休得鲁莽!(示意肖望离去)这位妇人--
【李三娘抬头照面,顿觉眼前一亮,心头热血涌动。
李三娘:呀!(唱)哪来的,白袍银盔少年郎。霎时间,怦然心动血涌胸膛。
刘承佑:(唱)看妇人,蓬头跣足,神色凄惶,嘴哆嗦,似有悲苦心头藏。
李三派:(唱)为什么,心发颤热泪盈眶?
刘承佑:(唱)忍不住,爱怜之情涌心上。(解下斗篷给李三娘被上)请问妇人,这飞禽走兽,从来由人捕猎,你为何对这白兔如此爱怜?
李三娘:(唱)这幼兔离娘怀遍体鳞伤,就像我那失散的爱子咬脐郎。
刘承佑:咬脐郎?什么叫咬脐郎?
李三娘:将军容禀。(白)话未出口,泪流心伤,十六年苦情点点滴滴心上。那一年丈夫从军,我受苦受难在磨房,雷雨夜咬断脐带,生下娇儿,取名咬脐郎。可恨我那恶兄嫂为夺家产,竟将娇儿抛入鱼塘。多亏窦大伯仗义相救,彬州送子一去千里音信渺茫。十六年,娘想孩儿……儿却把娘亲遗忘,今见这受伤的白兔,不由触景生情,思念我那失散的孩儿咬脐郎!咬脐郎啊咬脐郎,你如今流落在何方?(哭泣)
刘承佑(唱)叹承佑在帅府沐浴春光,从不知民间苦令人惨伤。面对着苦命人怒满胸膛,普天下竟有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咬脐郎!十六年忘却生身母,十六年不传家书到村庄。(李三娘哭)劝妇人,休悲伤,我狩猎归去细查访。查得咬脐小畜牲,还有你丈夫那负心郎。令他们跪步来到李家村,推磨汲水进磨房。
李三娘:啊呀小将军,你不要这样说话,想我丈夫秉性善良,此去不归,定有种种原因……
刘承佑:这妇人良心真好,我更要帮助于她。妇人,我给你捎信回去,到军中细加查找。不知你丈夫姓甚名谁?
李三娘:姓刘名知远。
刘承佑:(一惊)什么?
李三娘:刘知远。
刘承佑:啊!怎么是我父帅的名讳?
李三娘:啊!小将军年庚多少?
刘承佑:我今年一十六岁。
李三娘(惊)啊!你好像是我……
刘承佑:哎哎,我可不是你那个没有良心的小畜牲。
李三娘:军爷不要辱骂于他!
刘承佑:这种不肖子孙,不要说骂他几句,就是打他一顿也是罪有应得。
李三娘:小将军,你父亲……
刘承佑:哎哎,这位妇人,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再说我又不叫咬脐郎,我叫刘承佑!这位妇人,你可会识字写信?
李三娘:略知一二。
刘承佑:这就好!想必通晓翰墨。来!快端文房四宝、红毡马札,请她在此修书。
肖 望:是。(向内)喂,文房四宝,红毡马札上来!
【军士端来笔砚等。
刘承佑:妇人家,红毡铺在地上,文房四宝在此,请你修书一封,我与你带往彬州军营。
【幕后独唱:松筠带雪研,寒侵指尖,霜毫未染呵冻管,泪滴锦笺。
李三娘:(唱)别郎容易见郎难,望断关河烟水寒。鸿雁不传书不至,井边流泪待君看。十六年后容颜变,八千里外客心安。早回三月重阳会,迟回三月鬼门关。
【幕后合唱:书去一月如一秋,书去三月泪已干。找到我儿咬脐郎,父子解甲早回还。
刘承佑:妇人不要伤心,书信一定给你送到!(对军士)快!快帮妇人担水,小心扶她回去!
【军士应声搀李三娘担水下。斗篷跌落,肖望悄悄拾起。
刘承佑:肖望,看那妇人面黄饥瘦,衣衫褴楼,我身边未带银两,唯有这白玉一枚,是父帅留给我的护身玉佩,你速去赠于妇人,也好换些衣食。速去速回!
肖 望:是!(下)
【刘承佑策马下。
【李三娘手执玉兔急追上。
李三娘:小将军……
【肖望紧追上。
肖 望:妇人!妇人!
李三娘:军爷!这玉兔你们从何而来,快告诉于我!
肖 望:我家将军送给你了,不用多问,快去换些衣食来,告辞!(急下) 李三娘:军爷……小将军……咬…脐…(昏昏欲倒,双手抱住挂满冰棱的玉桂树)
【北风呼啸,群山回音。
【大雪纷纷下。
【灯暗。
五、惊书
【帅府后国,雪花点点。
【刘知远长髯飘飘赏雪吟叹。
刘知远:(唱)望东方雪茫茫心驰神往,似看见玉桂树含泪相望。忆当年,边关血战身负伤,转辗接到一儿郎,玉兔信物挂胸前,襁褓血写咬脐郎。快马夤夜去查访,得消息,三娘改嫁去远方。我不信三娘志不坚,定是那,兄嫂逼嫁似严霜。多亏得,帅府干金贤淑女,宽慰我,半世坎坷心头伤。唉--烽火岁月催人老,倏忽青丝染银霜。十六年旧情总难忘,三娘啊,你如今流落在何方?(怆然落泪)
【岳氏上。
岳 氏:老爷。
刘知远:(发觉)……夫人。(悄悄抹泪)
岳 氏:老爷又在流泪了?
刘知远:(强自掩饰)不!男儿有泪不轻弹--
岳 氏:只是未到伤心时。老爷之心,妾身了然……
刘知远(感激地)夫人……
岳 氏:不过,老爷今天理当高兴些才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刘知远:怎能忘记。十三年前的今天,是我俩奉旨成亲之日。
岳 氏:既然记得,该为这大喜之日笑上一笑呀。
刘知远:呃……
岳 氏:笑一笑嘛。来,笑一笑,笑一笑!
刘知远:(被逗笑)哈哈哈……夫人!
岳 氏:老爷……
【内声:公子狩猎回府!
岳 氏:啊!我儿回来了!
【转景:帅府厅堂。
【军上、丫环端上火盆等物。
【刘承佑上。
刘承佑:爹爹母亲。
岳 氏:(亲热地打量承佑)啊,我儿一路劳累,瘦了许多,好叫为娘心疼。(拉住承佑手)呀,冻成这个样子,快进房去吧!
刘知远:儿啊,此去围猎不到十天,怎么就回来了?可曾捕得猎物?
刘承佑:爹爹,白兔引路,到了沛县李家村。
岳 氏:啊!那不是老爷的家乡了吗?
刘知远:是啊,怎么走得那么远?
刘承佑:在那玉桂树下,井台旁边,见一妇人风雪担水,十分可怜。
岳 氏:唉!担水种地本是男人的事情,她丈夫到哪里去了?她有儿子吗?
刘承佑:(白)丈夫从军无回音。儿子送到彬州城,
【刘知远心中一个楞登。
刘承佑: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岳 氏:真是岂有此理。不知那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姓甚名谁?
刘承佑:她丈夫姓刘……
岳 氏:刘什么?
刘承佑:孩儿不敢说。
岳 氏:儿啊,你父帅最恨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定要查明他的底细。即便是个当官的,也要严惩不贷。老爷,你说呢?
刘知远(额冒虚汗)呃……对,严惩不贷,严惩不贷……
岳 氏:孩儿你大胆讲。
刘承佑:她丈夫叫刘知远!
岳 氏:啊!刘知远!
刘承佑:与父帅同名又同姓。
岳 氏:对,世上同名同姓的多得很呢!老爷,你说……
刘知远:(坐立不安)夫人,我儿腹中饥了,你先去备些点心前来。
岳 氏:老爷说得有理。儿啊,为娘给你准备点心去了。你与父帅细细道来!(下)
刘知远:(急问)我儿,那妇人还说了些什么?
刘承佑:十六年前,磨房产下一子,被兄嫂抛进鱼塘。
刘知远:啊!那孩儿死了没有?
刘承佑:被一位大伯救起,千里迢迢送到彬州。那孩儿……
刘知远:怎么?
刘承佑:取名咬脐郎!
刘知远:(惊)咬脐郎!
刘承佑:可怜那妇人,日担水,夜挨磨,思念娇儿,盼望丈夫。
刘知远:那妇人可曾改嫁?
刘承佑:未曾改嫁。
刘知远:何以为证?
刘承佑:亲笔书信在此。(呈书信后暗下)
刘知远:(接信拆读)"别郎容易见郎难,望断关河烟水寒。鸿雁不传书不至,井边流泪待君看。十六年后容颜变,八千里外客心安。早回三月重阳会,迟回三月鬼门关……"啊呀!(唱)见书信,笔笔浮现旧时景,字字浸透血泪情。三娘啊,总以为,你被逼改嫁人已去,送玉兔,归还信物了旧情。时过境迁十六年,想不到,你十六年仍在家乡挨磨汲水将我等。见书犹似见三娘,怎不叫人肝肠寸断泪双淋。
【刘承佑哆嗦着不敢面对现实,不敢近前。
刘承佑:爹爹,你为何如此伤心,难道她……
刘知远: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刘承佑:我……
刘知远:你就是十六年前的咬脐郎!
刘承佑:呀!(唱)实情相告汗淋漓,承佑果真是咬脐。早知你是我娘亲,一头哭倒娘怀里。诉别离,慰孤凄,背起娘亲马上骑。儿为你牵马坠蹬回家来,免受饥寒免受欺。爹爹呀,你自幼教我识礼仪,为人总讲情和理。你为何,端来米饭忘糠秕,你为何,坐上帅位丢了妻!不忠不孝是孩儿,不仁不义便是你!
刘知远:儿啊……不要大声喧哗,若被你母亲听到……
【岳氏端点心暗上。
刘承佑:不,她不是我母亲,我不是她儿子!
刘知远:承佑!
刘承佑:我不叫承佑,我叫咬脐!
【岳氏惊呆失手,碗盏落地破碎。岳氏支撑不住。
刘知远:(急扶)儿啊,你伤了你娘亲的心啊。你……你……
刘承佑:不!你们没有看见我真正的娘亲!北风刺骨,冰天雪地,她……她蓬头跣足,一身破衣,孤苦伶仃,无靠无依;她……她挨磨汲水,做牛做马,等了你爹爹十六年啊!你们穿的是锦衣绣袍,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是我娘亲(越说越伤心)你们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要骗我?害得我母子分离。你们的良心在哪里啊?
刘知远:(拍案而起)住口!(唱)小承佑话当年我心如刀绞,全不知岳氏娘亲义重恩高!你可知,送子窦老一命夭,李洪信谎报改嫁栽下了祸苗!我何尝不哀伤泪湿战袍,欲回村,又怎奈,军令如山东征西讨,关山万里路迢迢。那时候,你奄奄一息人待死,你母亲,深闺弱女正年少。可怜她,未做夫人先做娘,日夜贴你在怀抱。延医侍药亲照看,长夜难眠到通宵。为你取名刘承佑,祝祷上苍护幼苗。班师归来圣旨到,奉旨成婚,你牙牙学语把娘亲叫。承佑儿啊--无有你娘爱儿心,哪有你咬脐命一条!你责备为父尚可恕,你欺待娘亲、恩将仇报、善恶不分、是非颠倒岂能饶!怒上心头将你打--打死你逆子恨方消!
岳 氏:(阻)老爷!(唱)你莫将孩儿错责怪,委身肝肠寸寸碎。孩儿不知本无辜,十六年悲欢能怨谁?遥想咬脐生身母,感天泣地一裙钗。她兄嫂煎逼情未变,挨磨汲水志未改。十六年盼夫苦等待,十六年思儿儿不归。我抚养娇儿更辛苦,怎比她,风刀雪剑不低眉。金山有价情无价,原来坚贞属蛾眉!将心比心双泪垂,难怪承佑哭伤悲,他富贵不忘贫穷母,孝心一片深似海。老爷啊,承佑儿啊……莫皱眉,休悲哀,万千愁结须解开。香车接她把家归,她做姐姐我为妹。呈上凤冠并霞帔,妾愿侍奉伴妆台。有这位善良好姐姐,论什么府中名和位。合家和美最珍贵,我爹娘,九泉有知亦堪慰。
刘承佑:母亲……
岳 氏:承……咬脐。
刘承佑:娘!
岳 氏:儿啊!
刘知远:夫人……
【三人抱头痛哭。刘承佑催促父母去接亲生母亲。
【灯暗。
六、逐妹
【春香推开磨房门一看。
春 香:(向内)夫人,相公,这里没有人!
【张丑奴、李洪信上。
张五奴:哼!她这几天不挑水不推磨,都在做些什么?!
春 香:整天东看看,西望望,一阵哭,一阵笑……
张丑奴:会不会发疯了!
李洪信:你们不要瞎说,我们李家没有这个种!
张丑奴:难说!(发现)哎,你们看,她来了!
【李三娘手中抚摸着白兔,遥望远方,嘴里叨念着咬脐,退步上来。
李洪信:(一呆)唔,看神色是不大对头嘛!
张丑奴:(大声)喂!
李洪信:三妹,(呆看)你……
【李三娘扭头进屋,将玉兔暗藏枕下。
张丑奴:你三天不去担水,七只大水缸都快底朝天了!
春 香:麦子一颗也没有磨!
张丑奴:告诉你,我们李家只有白吃饭的狗,没有白吃饭的人!
李三娘:(站起)嫂嫂,长长十六年,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吃的是糠菜粥,住的是破茅房,我为你们每天夜磨三斗麦,日挑百担水,我磨的麦可以堆成山,我挑的水可以汇成河!是我白吃了你们米饭,还是你们榨干了我的血汗!
张丑奴:(惊愕语塞)呃……
春 香:夫人,她怎么象变了一个人?
张丑奴:这……这笔账,我不跟你算,你倒要跟我来算!
李洪信:好,既然如此,亲兄妹,明算账,长长十六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柴米油盐不算,你白住我娘家房子,一月房租算它白银七钱六厘半,三三得九,三五十五,三七二十-……
李三娘:哈……
张丑奴、李洪信:你……你笑什么?
李三娘:笑你们可怜!笑你们可怜!
李洪信:可怜?是……是你可怜,还是我们可怜?
李三娘:(看着李洪信,生出怜恤之意)哥哥,我们总是同胞兄妹,上有天,下有地,良心在中间啊!不要忘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若做了亏心之事,只要能真心悔改,小妹,还可原谅于你……
【李洪信不寒而栗。
张丑奴:你在胡说什么,兄嫂哪一点对不起你!
李三娘:嫂嫂,善恶有报,回头是岸啊……
张丑奴: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李洪信:只怕是恶鬼缠身!
李三娘:恶鬼缠身的是你们!事到如今你们尚无侧隐之心,悔过之意,等我儿子回来,岂能与你们善罢干休!
张丑奴:儿子?哈哈,你还有什么儿子,你那死鬼儿子,已经死了整整十六年了!
李三娘:哈……
张丑奴:春香,把她赶--赶出去!
李洪信:赶出去!
李三娘:何用你们驱赶!(出门)啊,外面风雪漫天,一片冰清世界,远胜那肮脏门户,井底深渊!我的家本来就不在这里,在那千里风雪之外,春光明媚之处,啊……儿啊,为娘看你们来了,三娘回家来了!
张丑奴: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春香捧起草铺上的破衣烂裳扔出门外。
【风雪中李三娘跌扑在地,挣扎站起,跌冲下。春香随下,察看。
【寒风吹来,天色渐暗,李洪信一阵哆嗦。
张丑奴:(关上门)嗬,总算一块石头落地。(见李洪信浑身发抖)哎,你抖什么?害怕了?
李洪信:我怕什么?(自我平衡)我们可算得仁至义尽!
张丑奴:对,是她忘恩负义。 李洪信:我们心安理得!
张丑奴:是她罪有应得!
李洪信:再说,这是她自己要走,我们从未动手。
张丑奴:这是放她一条生路,还免去她十六年房租!
李洪信:仔细想想,良心蛮好!(心头轻松不少)来,我们盘算一下。这块地皮,这间房子……
【春香急上。
春 香:相公,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张丑奴:你慌什么?
春 香:地保特来关照!
李洪信:又有什么苛捐杂税?
春 香:不!是刘……刘知远带了人马,要接李三娘来了!
李洪信:(一呆)刘知远?哪个刘知远?
春 香:真是天晓得!就是当年那个沙陀国马贩子,如今做了兵马大元帅!
李、张:啊!
春 香:还有他儿子……
李、张:儿子?哪里跑出来的?
春 香:就是李三娘的亲生儿子,十六年前没有死……
李洪信:没有死?大头天话!
春 香:这是干真万确的事。地保说,那孩子被窦老暗中救起,当夜出发,送往彬州军营去了!
张丑奴:(大惊)啊!这……这个千刀万剐的老东西。真是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春 香:夫人,现在骂也没用,元帅军营就扎在附近开元寺!(听到远处马蹄声,打开门)啊!你们看……那边一片灯笼火把,正朝我们李家村而来!
李洪信:(浑身颤抖)糟了!糟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团团转)我去把三妹找……找回来!
张丑奴:你疯了?她一回来,我们还有活路吗?(一想)事到如今,只有……(吹灭油灯,暗语)
【舞台上一片漆黑,只见人影穿梭往来,一片忙乱。
【远处灯笼火把逶迤而来。
【急促的音乐声由远至近。
七、接妻
【一声马鞭,群马嘶鸣。
刘知远:(内唱)雪夜快马接妻来--
【肖望、军士策马引刘知远、刘承佑急上。
刘知远:(接唱)情急犹似火燃眉。
刘承佑:(唱)此心早已到井台,母子相认,雪夜春阳开!
刘知远:啊……(唱)两株玉桂树还在,正是我俩亲手栽。肖望叫门!
肖 望:是。(叩门)开门!快开门!
【春香一身素服战战兢兢开门。
春 香:(故作惊喜状)呀!是姑爷回来了!
刘知远:(厉声)嘟!李三娘现在何处?
春 香:(假哭)姑爷有所不知……
刘知远:快说!
春 香:三小姐她……
刘父子:她怎么样?
春 香:她……她已经死了!
刘父子:啊!
【灯亮。李家客厅,正中摆着李三娘灵位。
【幕后合唱:见灵位,发了呆,魂未定,哭无泪。三娘啊,你不在井台赴泉台,晴天霹雳,热望成灰!
【刘知远吐血。
刘承佑:啊!血!父帅……
【众人扶刘知远坐下。
刘承佑:(呆呆地看着灵位,突然迸发地)母亲--不!我不相信,我母亲不会死--
春 香:(急)小将军,三小姐确实已经死了!
刘承佑:不!你们都在骗我!她一定还在井台挑水,我要去看她,我要去找她!母亲……(哭着,如痴如疯急下)
【肖望随下。
刘知远:(拍案而起)来呀,把张丑奴、李洪信带上来!
【军士押张丑奴、李洪信上。
张丑奴:(哭)啊呀,知远妹夫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来迟了啊……(哭灵)啊呀三妹啊……
众军土:(堂威)呵--
李洪信:大人饶命……
刘知远:(唱)见歹徒,新仇添,旧恨难消!一声声假哀悼,鬼哭狼嚎。十六年,摧残胞妹无人道,鱼塘杀子不用刀。无中生有谎报信,三尺磨房作监牢。担水挨磨严相逼,害死三娘命一条!苍天在上,明镜高照,天网恢恢,你恶贯满盈插翅也难逃!
张丑奴(假哭)啊呀,三妹啊,你要给我们说句公道这呀。
刘知远:住口!我问你们,三娘因何身亡?
张丑奴:身患伤寒绝症。
刘知远:葬在哪里?
李洪信:后山坟地。
刘知远:带我去看。
张丑奴:大雪封山,无路可往。
刘知远:三娘哪一天身亡,哪一天下葬?
李洪信:十天前身亡,七天前下葬。
刘知远:一派胡言!七天前,我儿与三娘井台相会!
张、李:啊!
刘知远:分明假设灵堂,掩人耳目!你们把三娘藏在哪里?说!
张丑奴:她……她确已重病身亡,刚才相公一时糊涂,把日子记错了,是六天前下葬……
李洪信:不,是五天前……
刘知远:不用讲了!我要是搜出李三娘,该当如何?
李洪信:宁愿坐牢杀头!
刘知远:好!掘地三尺,搜!
刘承佑:(内声)爹爹--(急上)
【肖望随上。
刘承佑:爹爹,母亲还在人间!
刘知远:何以知晓?
刘承佑:雪地之上发现玉免一枚!
刘知远:玉兔?
肖 望:刘元帅,这玉兔是小将军七天前赠于夫人之物,未被大雪封盖,足见失落不久,夫人定在附近!
刘知远:好!(对军士)把这三人押下去,听候发落!众军士!
众 人:在!
刘知远:你等召集兵马,挨家挨户,细加查找,不见夫人,誓不回府!
众 人:是!(押三人下)
刘知远:三娘,漫天大雪,你在哪里啊?知远接你来了,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灯暗。
尾声
【风声呼啸。
【茫茫雪野,大雪纷纷而下。
李三娘:(唱)漫天大雪落纷纷,遥对苍天忆平生。知远啊,磨盘围着磨芯转,三娘我抚心自问无遗恨!十六年,千斤石磨可作证,磨灭了多少晨与昏。十六年,寒暑井台可作证,踩过了多少冬与春。十六年,含泪玉桂可作证,洒下了多少血泪痕。十六年,苦水鱼塘可作证,闯过了多少死与生。十六年,长长足印可作证,回眸足印有浅深。浅的是那,同胞虚情似浮尘,深的是我,思夫爱子心意真。天昏暗,心头亮着一盏灯,照我走向彬州城。人说彬州千里远,我觉彬州眼前呈。侧耳听,犹闻爱子唤娘声,恍觉得,丈夫胸怀暖妻身。挪半步,近三寸--(摔倒)摔一跤,近十分。眼睁睁,遥望彬州心不死,都只为,咫尺天涯……有亲人……(昏迷)
【马蹄声隐隐传来。
【"母亲!母亲--"远处传来刘承佑的呼喊声,在天地间回荡。
【李三娘从昏迷中惊醒,极力撑起身子,用心听。
李三娘:啊!是谁唤我母亲?
【传来刘知远呼喊声:"三娘,知远接你来了--"
【传来刘知远和刘承佑的呼喊声:"三娘(母亲)你在哪里呀--"
李三娘:(惊喜万状)啊,是他们接我来了!(亢奋站起)知远,我儿,我在这里……
【父子内声:"三娘(母亲),我们回来了--"
李三娘:(热泪盈眶)知远,我儿……我也回来了……
【马蹄声、音乐声越来越近。
【灯笼火把燃红天边一角。
【刘知远父子在火把照耀下走来。
【李三娘张开双臂,向着红光蹒跚迎上前去。
【幕后合唱:回来了,回来了,梦中的亲人回来了。人推磨,磨炼人,不屈的三娘回来了,雪花飞舞,玉桂含笑,心中的春天回来了。
【幕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