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剧 本
倒 霉 的 狗
编剧   陈健秋

角色   老头，护林员
招财，一条老公狗。

[大山里林区的小路口。一块木牌：“护林防火，人人有责。”
[大冷天满天满地的雪，安静得很。
[招财颠颠儿地上来，东闻闻，西瞧瞧，摇着尾巴等主人。
[老头来了，脚下是裹腿、胶鞋上再加防滑的草鞋。肩上背了枝鸟铳。
[招财又要往前跑。

老头   招财，别往前跑了，咱们就这儿等。（找了个砍伐后的树桩坐了下来）这天儿，冷吧？
[招财一抖身子。

老头   你都说冷，就有八成了。
[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小酒瓶，喝了一口。
[招财歪着头瞧瞧，跑到一边片开腿撒尿。

老头   （看看表）也该来了呀……（纯粹是消除寂寞地自言自语）今儿个腊月初九，明儿个腊月初十，后天嘛，十一……下个月嘛，又是正月了。过完了正月，就是二月……
[招财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躺到一边去了。

老头   想想，想想，老太婆今儿个会带什么来呢？两捆白菜是少不了的。米嘛，还够吃到过年。没准儿，能弄一大块腊肉来……
[招财一听腊肉两字立即哼了两声。

老头   怎么着，一听腊肉，你也馋了。我说过，腊肉上的骨头全归你。唉，菜的、肉的，倒没什么，你老太婆能把你自己这个能说话的大活人捎上山来，就是天下第一美事了……
[脚下冻起来了，又站起来跺着脚取暖，时不时地又喝上一口。然后又自己问自己……

老头   这个人呀，真还不好比。你说，有的人老老小小一大堆子，挤着一炉火，吃着热饭热菜，我他娘的就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连个鬼都不来做伴儿？那城里，人挨人，人挤人，那吵架的，唱歌的，做报告的，吵得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耳朵都不使闲。这儿倒好，你听听，有声吗？别说雪花掉地上能听得见，有谁站在我跟前，他心里想什么事儿，我也能听得见。我活到六十几，到了儿也没弄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招财早就想回答，几次都忍住了。

招财   （终于脱口而出）命！

老头   什么？

招财   我说，凡事都有命管着。
[老头吃惊不小，四处打量。

老头   谁，谁在搭茬儿？

招财   我。

老头   （更为吃惊，用鸟铳对着狗）你，你狗吐人言？

招财   那又怎么的？

老头   你，你是妖孽附体，我崩了你！

招财   干嘛，干嘛，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

老头   我倒成了狗了？说，怎么回事？

招财   我是瞧着你常年累月在这个大山里，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快憋成个哑巴了，这才可怜你学着说人话，陪你侃两句儿，可倒好……

老头   真的？

招财   爱信不信。

老头   （将信将疑）那咱们侃两句试试？我问你，你说我那老太婆今天能上山来吗？

招财   来不了。

老头   为什么？

招财   大雪封山，坡陡路滑……

老头   以前这种天也不是没来过。

招财   年岁不饶人啦。

老头   倒也是。

招财   要说呢，她不来我还好些。

老头   这话怎么说？

招财   每次她一来吧，你就把我关在门外头，你们在里边也不知道干些啥。

老头   你以为人也跟你们畜牲一样，不知羞耻？

招财   哎，我说老爷子，她不上山来，你就不能下山去？

老头   这大年边上了，山下的人都等着钱花。我一不在，那帮狗日的就会上山来乱砍一气。

招财   就大半天功夫，明天一早往回赶嘛。

老头   你老使着我下山，是你自个儿想落点好处吧？不说这个了。开头你那个话茬是怎么接过来的？

招财   我说老太太不会来了。

老头   不是，还在前头。

招财   我是说凡事都有个命管着。

老头   哎呀，瞧你不出，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招财   就拿我说吧，跟了你，落了什么好？

老头   该知足了。

招财   干什么都得有个名分儿，狗也有狗的职业，你瞧，有看家狗，赶山狗，牧羊狗，马戏团里的演员狗，对，如今还有宠物狗。我算什么，成天陪着你满山转悠。十天半个月不见一口荤腥。你说你背着这杆破铁筒子干什么？打人你不敢，打野物又不落忍。说是要保护野生动物。这世道也真是，家的不如野生的，难怪你们人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

老头   这你也知道？

招财   你打个兔呀、野鸡什么的，你吃肉我啃骨头也行呀。你也不干。这吃上面我且不说它，就这，就这，这光棍儿的日子难熬呀。你知道成天惦着你那老伴儿，我呢？

老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中秋节下山那档子事儿。不就是为了那个丽丽吗？

招财   哪个丽丽？

老头   就是村里刘老板老婆抱回来的那只小母狗嘛。

招财   就那塌鼻子小短腿，一脑袋卷毛搭拉在眼睛上的那位？得了吧！大老远一闻那味儿我就不舒服。

老头   人家那是洗头水洗出来的味儿。对，好像叫什么丝宝来着。那是香味儿。

招财   臭！

老头   香！

招财   香也罢，臭也罢，反正，她整个一个没一点儿狗味儿。就跟人没有人味儿不能叫人一样，那不叫狗！你们人吧，骂人骂得最狠毒的就是把人骂做狗，你跟有钱人当差吧，狗腿子。出身不好，狗崽子。说话不爱听，放狗屁！文章没写好，狗屁不通。有点儿什么心眼儿，狼心狗肺。拿出点儿架势吧，人模狗样。说如今电视导演多吧，就说阿猫阿狗都能当导演。我最不爱听的就是骂人家狗奴才。好像一成了狗就必定是奴才，其实，奴才当得最到家的还是你们人！

老头   行呀，我一辈子没捉摸明白的事，你全知道。

招财   再说了，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看我像奴才吗？咱是朋友，哥们儿！要不，我干嘛学着说人话？

老头   其实，我说那条小哈巴狗，也是关心你的意思。

招财   老爷子，咱们狗吧，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那啥，对，那丽丽，人家是小姐胚子，跟咱，不对路。老爷子，你是不懂我的心啊。

老头   咱们这不是侃着了吗？说给我听听。

招财   您见过村里李二爹家养的那进宝吗？

老头   就是那条黑母狗？

招财   啊！哎哟，您瞧那个黑哟，油光蹭亮，就像浑身裹了一块平绒。那嘴角上吧，一边一颗白色的美人痣。

老头   你跟她有过来往？

招财   （摇头叹息，轻轻地唱起来）“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唉，不提了，不提了。

老头   也是啊，都是我拖累了你。

招财   可不吗，人的命不好，咱们狗也跟着倒霉。我说老爷子，你干这活有些年头了吧？

老头   二十来年了。

招财   该下山歇着了。

老头   谁来接我的手啊？钱没俩钱，又苦又累又冷清，谁受得了啊？再说了，这些个树，是我看着往上长的。真要撒手一走，真还挺那个的。

招财   这都是命，你是贱命！

老头   认了，认了。我说招财呀，咱们侃了老半天，也该转悠转悠了。

招财   就不等老太太了？

老头   （看表）都这时候了，不能来了。

招财   你心不诚呀，再等等吧。

老头   那就再等等吧。
[掏出酒瓶又喝了一口。
[又恢复寂静，他们各自想着心事。

招财   真他娘的冷清得出奇，冷清得瘆人。老爷子，把你那鸟铳，放一响，怎么样？

老头   干吗？

招财   听个动静呗。

老头   听个动静？

招财   听个动静。
[老头举起枪。招财连忙掩耳躲在一边

老头   捂着耳朵就动静不大了。
[招财放下爪子。
[老头对天鸣铳。山谷轰然回响。这现象刺激了老头，他对着山谷卯足劲儿喊了一嗓子。
[山谷重叠着回音。
[老头“嘿嘿”地笑起来，接着又变为大笑。
[招财仰着头，像狼一样扯着脖子长嚎一声。

老头   你那也叫笑吗？

招财   我是想陪着你笑来着，可怎么也笑不出……
[一阵风过，林涛声一片。

招财   起风了，有动静了。
[老头一阵冷颤。

招财   您要不嫌我这一身狗味，咱俩就挤一挤，暖和些。
[老头点头。招财紧紧依偎着他。
[天色暗下来。雪又下了。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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