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诈我骗
甲:你是文人,你说一下俗话中后边一句头一字带十的有哪些?怎么有一句以前我记得挺清楚的,现在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呢。
乙:让你突然一问,我一下子也说不出多少来,我不知你需要哪一个呀?
甲:你就讲吧。
乙: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甲:这十在前边,不是我要的。
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甲:这也不对,后边头一字上万了,太多。
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甲:这句对,但不是我想要的,快接近了,再往下说。
乙: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甲:这句十在后边一句第三字了,也不是我那句,这快了,你接着再说。
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甲:一下子前后两个十 ,加起来二十也不行。接着说。
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甲:好,停,这就是我了。
乙:怎么这成了你了?
甲:我就是要的这句,这句说的就是我。我就是一朝被蛇咬,四十年怕井绳。
乙:你要这俗话到底什么意思?
甲:说起来话长,我四十年前做买卖时,让蛇咬了一大口,至今就再也没敢做买卖。
乙:被蛇咬了一大口?
甲:是呀,还是一群大毒蛇。
乙:大毒蛇?
甲:那是在生活困难时期,我们鲁北平原是有名的穷地区,饿死了不少的人。我就找了几个小青年,开始做买卖,用我处的小米到泰安去换地瓜干,当时一斤小米能换回三斤地瓜干来,我就伙同杨宗、李艺买了三百斤小米推着去了。
乙:你家到泰安多远?
甲:将近五百华里。
乙:你仨就用独轮车推着去?
甲:啊,一共走了四天就到了泰安,因我带了把二胡,路上累了拉一段,没觉累。泰安南边的一个县,那天正好赶大集,俺仨就将小米推进了粮食市。
乙:这开始换地瓜干了。
甲:接着上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说这一车子小米全要了。
乙:全要了?
甲:就是全换成地瓜干了,他还拿出了瓜干子样品,又白又干又厚实,一斤小米换四斤。
乙:这次你们可赚不少呀?
甲:是呀,俺仨一听窃喜,头次出师就能挣一半多的粮食。
乙:困难时期,赚了粮食就保住命。可换成一千多斤地瓜干,怎么往回弄呀?
甲:人家满脸胡子心还挺好,他说,你们的小推车最多装五六百斤,我家有辆小拉车,你们将地瓜干运回去后再拉小米回来,往下咱们就成贸易关系户了。
乙:这真是大好事呀。
甲:我们听了也十分高兴,往下可再也甭挨饿了。我当时就表态说,我看这位大哥也是实在人,咱们的买卖往下就定下了。
乙:成了朋友关系了。
甲:他说,你们几百里地来到俺这里已累坏了,我村就离城里三里路。你们在我家住上一夜歇足了劲再走吧。说着招呼了一个矮胖子上来,推着车子就走了。
乙:刚交了朋友,人家还挺体贴你们。
甲:俺三人也就跟着走,一会儿上来六七条汉子横在我们面前挡住我们的路,本来粮市人就多,这样我们就往前挤,那些人就晃来晃去不让我们走,我们的车子一会就没影了,大胡子也不见了。
乙:这是一伙诈你粮食的人啊。
甲:我一看坏事了,就一低头想从前边一伙人的腿空间钻过去,可是我刚低头,头脑嗡地一下懵了。
乙:这是让人用东西砸了下。
甲:“我的小米呀,”杨宗喊。“我的车子呀”李艺叫。“方哥呀,醒醒吧”,他们摇着我喊叫着,一会儿我醒了,见他俩围在我身旁痛哭着。我问,那帮挡咱的人呢?
乙:也都走光了。
甲:我们三人又围着集市转开了,可是车子也不见了,坏人都走散了,一切全完蛋了。
乙:是呀,本想好粮食换点弱粮食保命,这可咋办?去报官?
甲:对,我就领着他俩找了县革命委员会,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听了我们的诉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后说,好了,回家等去吧,有消息就告诉你们。
乙:这是往外推呀。
甲:我就又哀求说,领导呀,你就快帮我们破案吧,不然俺三人连回去都难,得饿死在路上呀。
乙:这么一央求,人家可能心软了。
甲:“你们也不看看是什么时间,这种非常时期只能抓革命促生产,其它再大的事也不管,你这点小米算老几,快快滚开别让人烦。”
乙:这是啥政府?
甲:唉,那个年代,咱这点事算个啥,我们就灰心地走了。
乙:你们可咋回老家呀?
甲:我们商量着再下村找找,秋后的大地一片荒凉,小风吹起的沙石削着我们的脸,心里要多凄凉有多凄凉。我再也没心情拉二胡了。
乙:你的二胡还有哇?
甲:除了二胡可什么也没有了,连放在车子上的被子都让人诈了去。我们黑天到了一个村的村东,天下起毛毛雨,我们就躲进一个破窑洞里。
乙:什么样的窑洞?
甲:那时农户烧砖用的小窑,像个碉堡一样。我进去怎么也睡不着,眼望黑乎乎的四壁,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一句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越想越心酸,往下我们三家的日子可咋过呀?
乙:是呀。
甲:别说往下没法过,就是眼前吧,一天也没进一口干粮 一滴水了,这回家的几天路上也熬不过去呀。
乙:是呀,这可咋办?
甲:我突然想起来了,人家诈我这么多粮食,我就不能去骗顿饭,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脸面。得进村给他俩弄点吃的,说什么也不能饿死在这里。
乙:你去干吗?
甲:进村碰碰运气。我就叮嘱他俩在窑洞好好等着,不管外边发生什么事也要呆在窑里。
乙:你有好法吗?
甲:我提着二胡进了村,在村里转了一圈后,见村东一所新建的砖瓦房,我就上前敲起了门。
乙:有人开门吗?
甲: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婶,面相挺慈善的,像个吃斋念佛的人,她一手打着个灯笼,一手举着把雨伞。
乙:可能碰上好心人了。
甲:我接着笑容可掬地说,大婶,我,我是……
乙:你结结巴巴的想说啥呀?
甲:我本想弄个法子骗人家,可一看这么面善的人就又改了主意。
乙:你就实打实地说你的遭遇吧。
甲:这时,屋里传出一声男人的吆喝,“大黑天的,是谁呀?”
乙:这是屋里男人问话了,女主人怎么说的?
甲:女主人说快进屋吧,瞧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乙:女主人的心是不错。
甲:女主人行,男主人可不行呢。长得是五短身材,胖胖的,像个干部,因为当时农村这般富态的人太少了,经我一问,果真是个“派”头。
乙:“派”头?
甲:那个时候不是闹派性吗。
乙:对了,我忘了这个茬了。
甲:“你是干么的?”男主人拉着官腔,瞪着大眼,厉声问我。
乙:你就如实回答吧。
甲:我一看他那个熊样,我就想起我那粮食来了,一想起粮食,气就上来了。我便将想好的一套说了。
乙:说的啥?
甲:我是风水先生,看阴阳宅是一绝,我见你的屋有点故事,就冒昧闯进来了。
乙:这两句还行。
甲:我初次行骗,心里也不踏实。派头一听讲这个,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净胡扯,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牛鬼蛇神,这算让你撞到枪口上了。他冲我说完就又冲女主人说,赶快叫几个人来把他给我捆到司令部去。
乙:司令部是什么地方?
甲:那时一派的头就可以叫司令,司令部都是头办公的地方。
乙:这不坏了吗?
甲;听了这些,我越不紧张了,怎么也是坏了,就干脆孤注一掷吧。我也大声说,你家房子犯三冲,再要不听坏事情。
乙:那女主人呢?
甲:女主人一直劝着男主人,她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忙问我,俺这房子真有病?难怪从盖上以后一直不顺当呢。
乙:女主人倒信了你这套。
甲:我为了加大对男主人的压力,又听女主人说盖了屋以后不顺,我就吓唬男主人说,不用你赶,我这就走,你可要大难临头了。说完,我就做出要走的样子。
乙:可别真走呀。
甲:走了就没戏了,咱不是骗饭吃吗。这时男主人就歪着头冲我冷笑了两声,我倒要让你说来听听。
乙:你再怎么编下去呢?
甲:我就信口开河说,我是过路人,当走到你门口时突然有一种外力拉着我,这是阴气,我出于职业道德才进了你家门,我本不是要钱,只为济世救命,说得准了,只讨口饭足矣,如要不准,你再将我捆了不迟。
乙:男主人又说啥啦?
甲:他不如以前口气硬了,“瞎咧咧么,俺盖的屋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乙:这么大岁数的人一般都迷信。他这是心里没底了。
甲:没毛病,毛病大着呢,你这宅子犯“三冲”。
乙:犯“三冲”?
甲:我一听唬住他了,就信口编了一段哈哈腔唱词。
乙:什么叫哈哈腔唱词?
甲:哈哈腔这么大的剧种你都不知道呀,这主要流传在鲁北和冀南一带的几个县里,俺县哈哈腔在全国比赛中还得了个第二名呢,当然是去参赛的少了,一共两个。
乙:一共两个参赛团,你县弄了个第二呀。
甲:咋的,不行吗?
乙;行。可不错。
甲:所以俺那块的人都会唱哈哈腔,这戏唱法是高亢有力,有点像山西晋剧每字拖长音,好处是能现编现唱。
乙:对了,不然你的词从哪来呢。
甲:我将二胡调好,就对男女主人说,你二位可听好了。
乙:这是叫板,下边就边拉边唱上了。
甲:你的宅子犯三冲,一冲更比一冲凶,如果二位不相信,立马就会遭报应。
乙:哟,这开头还挺吓人的。
甲:一冲是大门有铁钉,大钉就是把路封,路子本是脉胳血,血流不畅心不通。
乙:这是说大门呢,挺合辙。
甲:二冲是槐树在院中,困住官财不能升,槐树本为一鬼木,闹得全家乱哄哄。
乙:这是说院内有棵槐树,槐字就是一木一鬼合成。还挺押韵。
甲:三冲是洋沟朝了东,日子永远不安生,污水向着朝阳流,很快儿女有险情。
乙:这是说下水道方向,朝了太阳出来的地方。还挺顺流。
甲:说三冲,道三冲,天上雨,地下风,捉鬼妖,进冷宫,神的话,就得听。
乙:这是结束了。真行,哎,我问一下你这三冲是怎么编出来的呢?
甲:我不是叫门前已查看了他家地形地物了吗。
乙:我说吗,怎么这么合情合理。让我听了也信你这一套了。
甲:男主人看来心里信了,可是表面上还是装不服的样子。对我说,你看风水是瞎扑,倒是你的哈哈腔唱得不错。现在时间不早了,快滚吧。
乙:你走了吗?
甲:我走了吃什么呀。这是女主人对男主人说,你先睡去吧,我和小同志再探讨探讨。
乙:男主人睡吗?
甲:鼻子冲我哼了一声,就进屋去了。男主人走后,我松了口气,心想可走了个劲敌。女主人说,小同志呀,你这第一冲就说准了,我男人别看胖,他有心病。
乙:你怎么说的?
甲:我看风水是祖辈传下来的,我已是第八代传人了。
乙:越吹呼起来了。
甲:这三冲有破法吗?女主人着急地问,我就说,道路有是有,看你走不走。女主人迫切地说,走,你咋说我咋办。
乙:行了,这顿饭有着落了。
甲:这时我心里也挺矛盾的,女主人不能欺骗,可是我不骗就没有饭。你看男主人那样,不让他扒房拆墙就算便宜他了。我还是别来太绝的,就问女主人,你村东是不是有个破窑?
乙:就是你仨住的那个窑呀?
甲:女主人答:是。我忙说,关键问题就出在那里,那窑里住着一位窑神,专管你这村人丁财运什么的,你的水洋沟朝东,污水藏物朝他流给他吃喝,他当然就不高兴啦。
乙:这么一说女主人信吗?
甲:我说的全是合乎逻辑,她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我说也甭太破费了,今晚我和你去烧香许愿,供品家里有啥算啥。
乙:带什么东西呢?
甲:我说,一瓶好点的酒。
乙:还要酒喝呀。
甲:神仙哪有不喝酒的,女主人说有,景芝白干行吧?
乙:行。
甲:烙上两张大饼。
乙:这是主食了。
甲:二斤面一个行吧?
乙:行。
甲:宰三只大公鸡。
乙:三只?
甲:女主人一听愣了,咱鸡窝里就养了一只,不然我出去借一借?
乙:你让借了吗?
甲:要三只公鸡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农村谁家养这么多公鸡呀,一只就一只吧。
乙:凑和着吧。
甲:凑和不行呀。别借去了,公鸡没有就用母鸡代替吧,我往屋里一瞅,心里话,按讲公的该宰。既然这样,母的该着倒霉了。我说,我去与窑神求个情。女主人问,还需要什么?
乙:够了,夜长梦多呀。
甲:你就去准备吧,越快越好。女主人是很麻利的人,她先给我炒了个鸡蛋、弄了个花生米让我先喝着。
乙:你还有心思喝酒?
甲:不喝不行呀,我不得等她烙饼杀鸡吗?
乙:可也是,你在她家吃喝足了,到窑洞就甭再吃了。
甲:大约一个小时功夫,女主人将两张大饼也烙成了,每个这么大个(比划),鸡也宰了,一公两母都挺肥,每只这么大(比划)。我让她将饼用麻布包好,将三只鸡捆在一起,又提了一瓶酒,我俩打着伞提着灯笼就直奔破窑而去。
乙:行了,这顿饭还挺丰盛的。
甲:到了破窑洞口,我没让女主人跪下,因为雨还下着,地太湿,我就在伞底下又拉着二胡唱了起来。
乙:又唱的什么呢?
甲:还是哈哈腔,还是现编现唱,窑神,窑神,两张大饼堵窑门。我唱着就将包着两个大饼的麻布向窑里扔去。
乙:有了饼,窑里边的杨宗李艺一定乐了。
甲:可不,乐得太厉害了,一下子笑出声来了。
乙:这不玩露了吗?
甲:我一见女主人用眼角瞅我一下,我心思这坏了,女主人一定发觉了,我就又忙编了第二段。
乙:又编了什么呢?
甲:窑神一见笑嘻嘻,再给你一瓶白酒三只鸡。
乙:往里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