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夏氏的家人与友人对这趟“出塞”之行并不全然理解。诚如十年后夏氏自己本人的《六十自述》诗中所回忆的那样:“翻然不得意,驱车歌出塞。平生服孟轲,天下定于一。朝衰在藩镇,民困厌兵革。磨盾朝治书,秉烛夜草檄。妄欲策治安,空思有饥溺。冀成一匡事,或免五季厄。”平天下、息兵革的政治理想,让夏仁虎希望能为奉系的强力统一大业献策,希望能为此“朝治书、夜草檄”的奔忙效劳,过一种充实而富于成就感的理想生活。可以揣想,当时宦途上不甚得意的夏仁虎,长歌迈进于“出塞”的征途中,也是别有一番快意的吧。
这一次“出塞”的时间并不长,在“塞外”也只呆了不到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是否真如“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般豪壮而富于诗意呢?夏仁虎在《出塞后稿》的诗集中有一小段注释,基本可以说明问题。注曰: 出关而东,奄忽再稔。弭笔论政,期定一匡。秉烛草檄,辄至五夜。职在枢机,益寡过从。朝出治事,归就一灯。时复吟啸,破其岑寂。行箧硌碌,携书盖鲜。剑南一集,阮亭数册。既恒浏览,遂入心脾。于时诗境,往往似之。存诗如千首,为《出塞后稿》。
文中可以看到,夏仁虎塞外的生活,除却出塞时的豪情壮志之外,是终日忙碌中又复归于一点寂寞的。然而传统文人的作派仍在延续,铁马金戈之余,“时复吟啸,破其岑寂”之举是时常有的,否则也不会“存诗如千首,为《出塞后稿》”。虽然来时匆忙,并未曾带来多少书籍以供研读,但陆游、王士祯的诗集还是不忘捎带。据夏仁虎自述,陆王二人的诗文和他此时的境遇似乎颇为契合,到底是陆游的苍凉雄浑之境,还是王士祯的诗贵神韵之说,能给军旅中的半老儒侠些许共鸣?怎么契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近千首这一时期的夏氏诗作静待读者的挑拣与领会罢。
千首诗文中有一首非常特别,也非常醒目。那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向地狱行”的诗句跃然目中,读之令人血沸。诗曰:
我不入地狱?谁向地狱行。割肉喂鹰犬,佛亦同此情。
仲尼栖栖在周道,沮溺睨之莞尔笑。此辈唯知洁一身,圣贤志在消群暴。
纷纷五季归强胡,民命轻于俎上鱼。此时佛亦救不得,一语能令万姓苏。
如何欧九为公传,却以伟人谥乡愿。失节事大饿死轻,终落宋儒一孔见。
十君四姓何足论,所贵当官能救民。今日苦无长乐老,四郊白骨堆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