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权时代面临革新质疑的董康,顶了六年唾沫星子之后,苦撑了六年困局之后,面临的是帝国体制的崩解,这算是一种不可抗力的大解脱。在共和时代面临裁员质疑的董康,饱尝一顿拳脚之后,大不了一走了之,也算是一种自求多福的小解脱。可刊刻戏曲书籍,不但东抄西借、南买北购,花去一大堆银钱之后,黑纸白字的书册还要接受各界(诸如曲学界、藏书界、读者)的品头论足,指摘批评。这种看似专业的文化质疑、看似温文尔雅的“软”质疑,将使“董康”这个符号在学术江湖中继续漂泊,无从解脱。即使董康本人对此毫不介意,甚至于生前毫无耳闻。
董康刻本《石巢传奇四种》
董氏刊刻了众多戏曲类书籍,让有的评论家认为不可能单单是因为个人兴趣,一定是某种出版策略使然,董氏在这些人眼中俨然狡诈书商。而有的读者则抱怨董氏所刊刻书籍价格太高,无法承受,更加重了“奸商”意味。这些批评或许都是隔靴搔痒,因为董氏刻书无论是个人癖好还是牟利之图,都无可厚非,即便是放在还有凌迟之重刑的集权时代,这也属个人自由、雅好而已。至于说到价格高低,则难存至理,价廉物美者书肆中尽有各类石印、铅印、刻本供诸君挑选,为何偏要去挑董氏刻书?无非是刻精墨佳、纸白装美罢了,黄裳先生常讲的那句“欲求善本、必出善价”的名言即是至理。
反过来说另一种批评。貌似平和、非关价格皮毛、直指书籍内容的“专业”批评,往往更具长时间的穿越能力,影响更多的跨时代人群。著名藏书家郑振铎针对董刻《石巢传奇四种》的批评,可谓“独树一帜”。
郑振铎在写于抗战期间的《劫中得书记》中对董康所刻书籍予以了间接批评。批评是专门针对《石巢传奇四种》的,评曰:
春灯谜明阮大铖撰二卷四册
阮氏之“燕子”“春谜”,余于暖红室及董氏所刊者外,尝得明末附图本数种,均甚佳,惟惜皆后印者。陈济川以原刻初印本春灯谜一函见售。卷上下各附图六幅,绘刊之工均精绝。余久不购书,见之,不禁食指为动,乃毅然收之。董绶经刊阮氏四种曲时,其底本亦是原刻者。原书经董氏刻成后,即还之文友堂;后为吴瞿安先生所得。瞿安先生尝告余云: 董本谬误擅改处极多。他日必发其覆。今瞿安先生往矣,此事竟不能实现!原本仍在川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