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七点。
黑暗中,阿硕听见一片喧嚣。在众声纷杂中,他听到了那个声音。江硕。江硕。醒来吧。
阿硕猛然睁开眼。天色已是大亮。车站里人头攒动。他睡着时掉落在地上的报纸已经满是脚印。身边是烟头、水果皮和瓜子壳。谁会低头去注意墙边是否还有人呢。
抬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很累么。该动身了。
那个售票处的长指男子,此刻正站在阿硕面前。逆光的缘故,阿硕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将手伸向阿硕,拽他起来。
出了车站,阿硕才想起些什么。他停住脚步,狐疑地看着身旁这个男子。上身是一件白色T恤,胸前一只红色乌鸦。牛仔裤。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要带我去哪里。
你忘了,三个小时前在售票处,我看过你的身份证。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是你选定的旅伴。
姓名。籍贯。一一说清楚。
你不该问太多。你不像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你享受的是过程,而非这些细枝末节。我叫之离。
支离?阿硕脸上又染了一层肆无忌惮的
笑容。那么,破碎到哪里去了。
是之乎者也的之。不是支离破碎的支。男子认真解释着。
嗯,好,之离。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里。
真正的流浪者不在乎哪里是方向。这也正是我要同你结伴而行的原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比如,属于真正的流浪者的气质。
既然这么说,我便不再问。不过,你因何信任我。
直觉。仅此而已。
直觉?好。我跟你走。
阿硕和之离离开了火车站。他们穿过交通拥堵的十字路口,向北走了一个街区,东转。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长途汽车站。
既是车站,便有三六九等的人。浑身香水味浓重的妇人,短袖凉拖的青年男女,灰头土脸的农民,俯身四处捡拾垃圾的老人。
之离带着阿硕走过一辆辆客车,穿过一股股烟雾,无视越来越肮脏的地面和越来越腐臭的气息,径直向晦暗的角落走去。那里停着一辆破旧不堪的客车,车身的漆已斑斑驳驳,沾染着泥水和已干涸的呕吐物。车窗尽数破碎。车体多处凹陷。
他们走近那辆车。车周弥漫着腐朽而昏沉的气息。你等等。之离说着,便通过那扇坏了半边的车门进了车厢。车上,一个男人正靠在驾驶座上,赤着的结着老茧的脚搭在方向盘上。脸上罩着一把蒲扇。
张叔。张叔。我是之离。
男人嗯了一声,用手挠了挠袒露的肚皮,再无动静。
之离走到男人跟前,笑着轻叹口气,用手取掉他脸上的蒲扇。
此刻的阳光刚好照在车的前半部分。男人被突然的光亮刺激,逐渐清醒。
张叔,我是之离。
被称作张叔的男人伸了个懒腰。是之离啊。今天要回去?
嗯,是。您昨晚又没舍得住店吧。就这么将就一晚。
男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城里的旅店太贵。自己的车,睡着舒服。看了看腕上那块表盘破碎、表带磨损严重的上世纪的古董表。还要半个小时。
明白。半个小时后我再过来。对了,我这次带了一个朋友。
朋友?呃……到时再说吧。
硕,我们走。先去吃饭。这可是你在这个城市中吃的最后一顿饭。想吃什么,尽管说好了。
我不在乎。我不希望我对这里的唯一一丝美好回忆竟是来自我的胃。正说着,已随意坐在了一个路边摊上。
老板,两碗素面。阿硕说着,又转头看之离。如何。
既然如此,我不反对。之离也坐了下来。
素面很快做好。清淡的汤里面没有一点油花,碗中浮着芹菜、豆腐和胡萝卜丝。
我不饿,你都吃了吧。之离说。张叔是我老乡。家里有老婆和六个孩子。生性好赌。我们搭他的车回去。
不收钱?
他和黑道有来往。他那辆车并不载客。他会在某一天那些人需要他的时候来这里,把他们带到A市。然后在第二天把他们送回来。他们给他钱。
赌资。
当然了,他还要养家。
那你还坐他的车。
那些人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便是。至于张叔,他是个好人。吃完了?
吃完了。
走吧。记住。少说话,多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