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里站柜台收货的,必须是内行,外行干不了。得精通业务哇,您拿的是古玩,他一看就知道真假;您当瓷器,他得认识是什么年号,哪个窑烧的。
可是碰巧了也能遇见外行。解放前我在南京,新街口有个当铺,我在那儿当当,把我给逗乐啦。
外行怎么站柜台呀?敢情这位不是别人,是当铺的少东家,那天没事,站在柜台上跟伙计聊上啦。这个外行让我碰上啦,我不知道哇,把东西往上一递:
“先生,您给看看。”
他当时一愣,不好意思不看哪,恐怕露出外行来。
我的包袱包着一对儿戏台上场面用的那铙钹,就是那一对小铜镲,他打开包袱一看哪,嗯?愣啦,知道是铜的,铜的不错,可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呀。他眼珠一转,想了个主意,心说:我问他当多少钱,他要得多,我少给他写,他一生气就走了,还看不出我是外行来。咳嗽一下:
“当多少——?”
哎,也这味儿。
“您给写十块吧!”
“十块?不要。两角!”
嘿!我卖废铜也卖三块两块的呀。
他想啊:你要十块!我给两角,你准不当。我一听:怎么着?给写两毛钱!这不是开玩笑吗?太欺负穷人啦,也许他不认识这叫什么吧?我呀,当啦!
“嗯?当啦?两角!”
“对,两角我也当啦!”
我一说当啦,他可抓瞎了。怎么?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没法儿写呀,喊不出名子来,账房先生怎么写票呀!他憋了半天愣给起出个名儿来。
“写……缺箍短袢,小铜草帽儿一对!”
啊!写账先生一听也乐了,外边儿下刀子了吧?要不干吗出来了铜草帽儿哇!“多少钱?”
“当洋两角。”
“哟,才两角钱哪!”
写完当票儿,连两角钱递到我手里,我想着碴儿乐:噢,不认识铙钹,愣起名叫铜草帽儿。看起来呀,这位是外行,干脆,我拿他开开心,离家挺近的,赶紧回去又抱一样东西出来。什么呀?也是场面上用的,打鼓佬用的那个“单皮”,也有叫“板鼓”的,打出来,本儿!本儿!倍儿脆!这种鼓,苏州出的,买一件至少四十多块。到了当铺一看,这位还在柜上哪。
“先生,您给看看这个?”
这位心说:你算认准了我啦。拿起来分量挺重,再一端详,还是不认识叫什么?硬着头皮,还得问:
“当多少——?”
我一想,刚才要十块,你给写两角,这回多要点儿,看你写多少。
“您哪,给写五百块吧!”
“五百,不要。”
“写多少钱?”
“两角!”
他认准了两角啦,两角哇,五分也当,我这回看你给起个什么名儿。
“两角就两角,当啦!”
“当啦!”
好嘛,他这回更着急了,拿起来仔细看着,嗯,外头蒙的是皮子,四周围净铜钉,还是碎木头拼的,这可叫什么呢?他一翻个儿,哎,又给起出个名儿来。
“写……”
账房先生一听:噢,你还没走哪?刚才收了一对铜草帽儿了,这回又不定是什么。
“写,乱钉攒凑,木头小皮盆儿一个!”
先生一听:木头盆儿也收?明儿连铁皮缸也要啦。
“多少钱?”
“两角!”
当票儿、钱交给我,我越琢磨越有意思,管铜镲叫铜草帽儿,管单皮叫小皮盆儿,赶紧回家再找一样当来。到家一看,没可拿的呀,拿件衣裳,他知道哇,抱床被卧,他认识,拿什么呢?……哎,有啦,我-看架几案上有个帽镜,对,就是它。抱着我就跑了去啦,到当铺往上一递:
“您看看这个。”
这位心说:嗯,倒不怕费车钱?这么一会儿三趟啦!
我往上递的时候,镜子这面冲外,背儿朝里,他一看,知道红木的,上头还刻着花儿,挺好看,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先问吧:
“当多少——?”
我一琢磨,要十块给两角?要五百也给两角,这回呀,我不要价,叫他看着写,没准儿倒少写不了。
“我就在隔壁住,咱们街里街坊的,面子事儿,您看着写吧。”
他冲我一乐:
“街里街坊,不要客套,看着给写,也是两角!”
嘿!真可以呀!
“两角!我当啦。”
这回他脑袋嗡的一声,汗全下来了,刚才那两样儿,象草帽儿,象小盆儿,这回象什么呀?他不知道叫什么,净琢磨象什么。哎,他抬头一看,当铺门口儿有座影壁,影壁上还有个“当”字。他一看影壁,眼这玩意儿差不多,行,有名儿啦,
“写……”